《山河故人》作者:赵宗彪
浙江人民出版社2022年8月第一版
内容简介:
这是一本怀念故乡、追忆故乡人与事的散文集。作者以温厚的文字与图像一一刻画了江南故乡的地理风貌、风土人情,让自己时隔四十年得以重新观摩故乡,回到精神原乡。文章充满细节,蕴含幽微,展现了传统的乡村秩序在现代文明中遇到的冲击和嬗变,深度还原了乡村农人的朴素生活轨迹。
全书分《地理志》《人物志》《风土志》《田野志》《少年志》五部分,以114篇千字短文,再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江南农村丰富而宏阔的生活场景。可当一部当代信史来读。
全书语言简洁,文风幽默,结尾常常让人会心一笑。
本书的126幅插图,也出自作者之手。黑白线描作品,夸张而又风趣。
清晨的一声声鸡鸣,唤出山林中的袅袅炊烟,成了赵宗彪脑海中最原始的美学符号。
8月,赵宗彪带着非虚构作品《山河故人》而来,将“显微镜”对准了故乡赵宅村。这里古时是北方移民的避难所,如今地图上的“无名之辈”。
“每一个故乡,都是真实的中国。我希望能用文字和画笔,真诚客观地记录下宏阔世界中幽微的个体。”赵宗彪说。书中,他以“作家地理”的手法,重现昔时浙东山村的自然生活图卷和江南乡间的传统生活方式。
对于赵宗彪来说,这次创作也是一次生命的回响:“故乡塑造了我,是我人生的镜像。”
乡土美学启蒙
给了我眺望文学、木刻艺术的支点
记者:从《史记纵谈》到《木刻江南》,再到《山河故人》,你关注的命题逐渐浓缩到一个原点。您记忆中的故乡是怎么样的?
赵宗彪:故乡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故乡,也是我的精神原乡。赵宅村在浙东天台山的西部,一个山清水秀的江南村落。天台山是佛宗道源之地,也是浙东唐诗之路的目的地,和合之美焕发历久弥新的底色,丰厚的文化底蕴滋养了我,给了我文学和美学的启蒙。
我们村一直有崇尚读书的风气,祖母抱着“惟有读书高”的传统朴素观念,对男孩的学业要求十分严格,我度过了一个快乐而充实的童年。
1981年夏天,我十七岁,是改革开放后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。那张录取通知书,才让我成为“范进”而没有成为“二舅”。
之后,我虽然在空间上离开了故乡,但在情感和精神意义上还是延续的。故乡对我来说,不只是情感承载的空间,它还是由一个个具象的美组成的。我想念那里的山川、风物、方言、饮食,甚至空气、蛙叫、鸡鸣,连清晨的炊烟仿佛都带着诗意升腾。
记者:能谈谈《山河故人》的创作契机和初衷吗?
赵宗彪:去年6月,我因为刻木受伤,右手手腕做了手术,在家中休养一个多月,这让我静下心来,回顾来时的路。一想起童年时光,往事便如流水般倾注笔端,有时候一天可以写三四篇。
我的妻子作家王寒是第一读者,她觉得这个系列读来十分有趣,鼓励我继续写。我的儿子是“城市的原住民”,对于他来说,赵宅村和城市是断裂的。我想真实地记录所知道的人缘风貌,让他了解祖辈父辈生活的地方和生活方式,消解城市和乡村存在的二元对立,重新唤起对那片土地的归属感。也可以说,这是写给下一辈的书。
记者:书中有126幅黑白线描图,全是您自己画的,但据我所知,您并没有接受过专业的绘画训练,这也和在故乡的生活经历有关吗?
赵宗彪:具体哪一件事,塑造了现在的我,这很难界定。兴趣是最好的老师。
选择用线描讲故事,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喜欢看连环画,比如《孙悟空三打白骨精》。乡间随处可见的精美木雕、石雕以及儿时的连环画,对我的审美都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。书中的插图大部分是凭着记忆画的,有些是近期去现场临摹的。画的表现比文字更加直白,书中有一幅青年骑车图,你一眼就能了解当时最时髦的搭配:白衬衫,西洋发,戴上海,衔牡丹,骑着凤凰飞上天……
如果缺“模特”,我就自己摆好造型让妻子帮我拍了照,再根据照片画出来。重回故乡,才发现原来我走过的路都那么清晰,故乡其实就是我人生的镜像。
还原一个
被时代影响又被时代忽略的小局部
记者:《山河故人》这本书每一篇都有一个背景,篇幅都不长,阅读时很轻松,我在阅读中也能联想到自己家乡的水井、石桥、风俗……您在创作时有什么考量吗?
赵宗彪:儿时我最爱读的就是《笑林广记》这类笔记小说,篇幅短小,是以史家的态度书写的。去年我还读到过清代台州乡贤戚学标的笔记《回头想》,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,这类体裁创作空间比较自由。
我没有把《山河故人》当成纯文学来写,而是希望用史家笔墨,如实呈现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社会风貌。全书110多篇,每篇千把字,让人读起来有趣、好看、轻松,是本书写作时我追求的目标。
记者:赵宅村只是一个时代下的小局部,书写这里的故事会产生怎样的价值?
赵宗彪:过去我很少写关于自己的故事,曾经也疑虑,赵宅村的故事会不会太普通?它的故事在中国那么多村庄中是否有代表性?
近几年回到家乡,在这个小村庄身上,我看到了时代席卷一切的变革。它所见证的,正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变化,值得被记录下来。
中国的工业化和城市化,几乎是以牺牲农村为代价的。农村贡献了所有的人才、土地、财富。我希望我的记录,能为后人留下当年真实的农村生活。
我们可能都是属于曾经亲历农耕文明的最后一代人。传统农耕文明处于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,祖祖辈辈住在一起,说着同样的语言,产生了特殊的社会人缘关系、劳作与生活方式。城市是敞开式的,很难形成故乡的概念,打开这本书,你可以推开一扇窗,了解到不同维度的人正在经历着什么。
记者:随着农耕文明逐渐消失,那种宁静平和、闲适写意的生活方式和彼此熟悉、守望相助的人缘关系,正在飞速地离去。前两年流行这样一句话,“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”,你这次回到故乡是否有这种冲击?
赵宗彪:每一次回去,我都能看到传统的乡村秩序在现代文明中遇到的冲击和嬗变。宋代的千年官道消失了,变成了宽阔的省道;家门口的河流变窄了;越来越多的农民离开土地进城工作和生活,住进了高楼……现在从天台山站到杭州站,高铁只要40分钟。
随着工业化、城镇化的深入,乡村彼此熟悉、守望相助的人情味,被商业化冲刷得越来越淡,这让人伤感。但是,过去的贫困、饥饿、封闭等等都统统消失了,怎不让人欣喜万分?
保留亮色
但不完全是“真善美”的理想化存在
记者:在书中,你还写了很多耐人寻味的故事,充满了哲理性的反思,比如苦难给予人的,不可能是文明。您写作时有抱着时代观察者的责任感吗?
赵宗彪:很多乡村文学作品对于农村面貌的描述是两极化的。农村要么是充满饥饿、贫穷、蒙昧、落后,非常不堪的,要么是带着“滤镜”描绘成乌托邦式的充满“真善美”的世外桃源。
我成长于农村,工作生活于城市,对两边的一切很熟知。两者的人性并无区别,野蛮与文明并存。我尽量保持温和、中立的立场,去记录一个“真实的故乡”,而不是“文学上的故乡”,非虚构的魅力也正在于此。
过去物质很匮乏,和现在比,肯定不美好。但是每一个人都在追求美好的生活,无非是生存的方式不同,同今天并无本质区别。剃头老司、游医、闲汉、算命先生……这些乡亲都是我故事中的主角,这些被遗忘的人在书中复活。很多农民一辈子吃尽了苦,他们最擅长忍耐,对待生活有自己的生存智慧,自带黑色幽默在苦中作乐。我理解他们的一切,因为我曾在其中。所以我的态度是,面对苦难既不漠视,也不渲染,更多的保留理解与同情,努力忠实地记录。无论如何,这是我热爱的故乡,是我们真实的中国。热爱之上,就是慈悲。
图片来自《山河故人》插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