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尊严,回击苦难——读小说《秋园》

2023-08-15 18:17:00  来源:中国台州网-台州日报   作者:赵佩蓉

赵佩蓉 /文

1932年,从洛阳到南京。

1937年,从汉口到湘阴。

1960年,从湖南到湖北。

1980年,从湖北回湖南。

简单的数字和文字组合,串联起20世纪的某些特殊年份和地图上的天南地北,组成一个坐标,构建一个女子的人生轨迹。

这个女子叫秋园,是非虚构小说《秋园》中的主人公。她活了89岁,经历了抗日和内战的动荡时局,经历了“文革”的浩劫和三年自然灾害时期。在时代变迁的洪流中,秋园一家被推搡着,被裹挟着,跌跌撞撞得如同蝼蚁,很难掌控自己的命运。文学关注的对象是人。关注人,就要关注人所处的时代背景和社会环境。作品始终将秋园的个体命运,置于具体的社会环境中。秋园所经历的饥荒、乞讨、批斗、迫害都带有明显的时代烙印。阅读《秋园》,可以了解一个家庭残缺破碎的过程,看到普通家庭在时代浪潮中载沉载浮的历史。

《秋园》深切而悲悯地描绘了普通人在特定历史时期所承受的苦难。它对死亡的描叙,触目惊心:1926年,秋园12岁,两个嫂子参加游园会,游船沉没,嫂子同时丧生。遭此变故,紧接着,父亲去世,大哥病重,揭开秋园人生苦难的帷幕。秋园生养的5个孩子中,夕莹吃了不干净的月饼,一夜之间殁了。田四在去学校取初中毕业证书的路上溺亡。乌发朱唇的孩子身上,居然潜藏着死亡的威胁,秋园丢了魂。第一任丈夫因长期的饥饿,得了水肿,撒手人寰,秋园一家陷入巨大的悲痛。后来,为了躲避外来人口的严查,秋园再嫁所在村的书记。后夫患有严重的哮喘,为了不耽误秋园回原籍团聚,服农药自尽。对秋园来说,人生不过是颠沛流离的过程,眼睁睁地看着身边所爱的人,一个接一个地消逝。然而,她没有任何力量去阻止。秋园“哭喊着,捶打着,撕扯着,她不停地哭,像一头受了伤的母兽”。心理的疼痛,本来是很难分享的个体经验,读者很难体会那种沉溺在悲伤中的心绪。非常奇怪的是,平淡的语句,一再将我的泪腺催开,让我深切地体会到秋园的哀。

不够稳定的社会,兽性特别容易发作。一个摇摇欲坠的家庭,周围总少不了恶人。秋园一家遭受的恶行,最先来自至亲。秋园跟随丈夫回到他的家乡,暂时没有住房,只好寄养堂弟家里。堂弟嗜赌,傍上大树后,先是骗钱买下粮食私吞,再设局买屋,连骗带哄掏光了他们的积蓄。土改复查时,丈夫在国民党政府参军处任职的身份被查出,秋园一家成了过街老鼠,受隔壁邻居鄙视,自家的大门被迫填上,只能从后门进出。身苦,可能忍一忍就能挺过去。倘若,活着的理由就是为了过那种不死不活的漫长日子作准备,心也苦的折磨伤害却是长远的。

无论怎样的不幸里,一定潜藏着珍宝。《秋园》最令人鼓舞的是,受尽磨难的普通女性,始终保持生命尊严。秋园本是富贵人家出身,可是家庭遭遇变故后一蹶不振。本以为婚姻可以遮风挡雨,可丈夫偏执于人前的体面,不惜败光家底,又因划为旧官吏被抓走。站在战争的炮火硝烟里,挣扎在异乡的饥寒交迫中,行走在人性善恶的刀尖上,能够熬下来,秋园靠的是坚韧脾性。像蒲公英种子,任风吹落,只要沾着泥,就生根发芽。教书、乞讨、打鞋底、做袜底,“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”,她竭尽所能支撑家庭。让日子“像个样”,像火苗一样敦促着秋园使劲生活。咽得下生活的苦涩,积攒更改生活的勇气,才能坚持到生命的终点。

少年丧父,中年丧夫,老年丧子,人生的悲剧,秋园无一能免。秋园当然也表现出女性本能的脆弱,她不吃不喝,以泪洗面,恨不得把自己弄死。但是,秋园没有软弱和逃避,就在准备上吊的那一瞬间,她觉悟了,“我死了,我的儿女也会痛苦。我要为他们着想,绝不能给他们带来痛苦。我要活下去。”放下自身能力无法掌控的东西,分解悲痛,勇敢地走出泥淖,是秋园勉力求生的能力。

执著读书,就能获得战胜困难的力量,即使深陷泥泞,也能仰望星空。18岁,秋园接受提亲的唯一条件是:让他送我读书,等我中学毕业了再结婚。没有学校可考,丈夫就教她写字念诗。丈夫死了之后,秋园就鼓励孩子出去考学校,若能考取,就出去读书。山穷水尽时,读书成为不可剥夺的精神自由,知识成为生存的手段。隐忍克制,也是秋园的一种洁癖。即使自家缺衣少食,秋园依然慷慨地帮助比他们更穷的人。他们穷到吃不上饭时,曾经的学生家杀了一只鸡招待他们。她告诫孩子:这不是在自己家里,吃饭要斯文一些,先不要夹好菜。只有在乎生命尊严的人,才如此看重颜面的价值。

面对苦难的态度,最能考验一个人是否具有内在的尊严。生活让秋园遍体鳞伤。创痛一次次袭来,秋园咬紧牙关,像蚌一样紧紧闭合,不曾被外力击倒。蚌病成珠,她的内心缓慢地孕育出最夺目的光彩,那是秋园对尊严的艰难捍卫。透过这个缝隙,可以触摸到生死徘徊间,那些柔韧挺拔的精神和品质。

编辑:褚淑华 责任编辑:余彩虹 审核:刘锦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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